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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帝都平亂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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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千步!”

當報靶的報出步數時,所有的人同時發出了驚呼。

帝國軍常用的強弓多半是五個力的,我以前用的貫日弓是超強弓,有八個力,已不是平常人能用的了。軍中有一把十個力的震天弓,是當年十二名將中力量最大的陳開道所用,據說武侯年輕時曾拉開過。力量越大弓越不好控制,射箭不只是力量大能拉開就算數,九個力的弓射出箭後,弓弦繃直之力就很難控制,一不當心,連自己的手指都有可能繃掉,當年軍中有個大力士閔超,據說有伏牛之力,與人打賭說能拉開震天弓,結果箭是射出了,他的拇指也被震天弓的反彈之力繃掉。可是就算震天弓,拉滿了也最多射到五百步遠,薛文亦做的這雷霆弩輕輕易易便能射到一千步開外,豈不是有二十個力之巨?而這雷霆弩連一個尋常的士兵也能用,可以說,雷霆弩一出,將大大提升軍中的攻擊力。

文侯眉毛一揚,道:“一千步?沒有錯嗎?”

那個報靶的道:“不會有錯,我數得仔細,共一千零十七步,共發五箭,兩箭中靶。”

人的步子有大有小,可不管如何,雷霆弩射得如此之遠,實是駭人聽聞。文侯轉身向太子一拱手,道:“恭喜殿下,有此利器,帝國大軍如虎添翼,破敵更增幾番把握了。”

太子喃喃道:“一千步很遠嗎?”他到現在也還沒意識到這一千步到底有什麽意義,仍是一頭霧水,不明白我們為什麽如此驚嘆。文侯道:“這雷霆弩使得弓箭射程增強數倍,給軍中裝備好,如同……如同我們已有利刃在手,而敵方卻仍是赤手空拳。”

文侯這個比喻倒很易懂,太子臉上也露出笑容,道:“真的嗎?這般說來,那還不快點做一批出來。薛卿,你一個月能做多少出來?”

薛文亦推動輪椅,到太子跟前,行了一禮道:“殿下,這雷霆弩制作精細,現在木府中人大多去趕制戰船,臣糾工日夜趕制,大概每天只可制二十張。”

文侯撚了撚須,微笑道:“還有二十餘天,那麽可以做四五百張,可能組成一支弩軍了。”他面色一正,道,“畢煒!”

在他身邊的一個年輕將領出來道:“末將在。”

“你與薛員外合作,日夜操練,你部五百人,務必要人人將這雷霆弩操練精熟。”

畢煒擡起頭,大聲道:“末將得令!”

他的聲音極是響亮,在操場上似滾過一個焦雷。他年紀雖不大,卻長了一臉虬髯,加上這般響亮的聲音,更是威武,操場上,不管是教官還是學生,都受他的感染,意氣風發。我站在我帶的那一批學生中,也只覺心頭一熱。

南征軍全軍覆沒的消息,給帝國一個沈重的打擊,盡管這些天我都在軍校裏,也感得到帝國上下彌漫的一股惶惶不可終日之感,二太子的援軍出發已有近十天了,據說初戰不利,已派密使回來告急,更讓謠言四起,說什麽東平城在蛇人猛攻下岌岌可危,勢若累卵,蛇人即將攻破東平城,渡海北上。有些想象力豐富的,還說什麽這是蒼月公將自己出賣給妖魔,請來的援兵。他們誰也沒見過蛇人,可添油加醋一番,說出來的蛇人形貌居然也八九不離十。自然,這些都是謠言,攻到東平城的蛇人只是一支先頭部隊,人數並不多,邵風觀在城中原先就有兵力兩萬,加上二太子和路恭行所統的二萬援兵,絕不至於敗得這麽快。

可是,當蛇人的大部攻來時,我也知道,以東平這區區四萬守軍,肯定不能有什麽大的作為的,最多僅能自保。天長日久,若東平城失守,那京師門戶大開,蛇人便能大舉北上了。文侯看上去好像對一切都無所謂,可是他其實無時無刻都在想著反擊的事,他的深謀遠慮,實是遠在旁人之上。

看來,武侯號稱名將,如果比試用兵之術,只怕連武侯也比不上文侯的。我看著神采飛揚的文侯,心頭也一陣激動。

薛文亦拿來的是四十張雷霆弩,正好一個班一張,文侯讓每個班都拿了一張。命令日夜操練。

太子和文侯走後,薛文亦讓幾個工部的工匠給我們講解雷霆弩的用法。這雷霆弩的威力讓所有人都震驚,所有人都擠作一堆,仔細聽著講解。雷霆弩雖然也叫“弩”,但與以前的弩已完全不同,這箭匣的想法便與以前大相徑庭,每發一次,不必再一支支裝箭,大大提升了發射效率。

我正和本班的學生看著雷霆弩,這時,薛文亦坐著輪椅過來,我迎上去道:“薛先生,你造出這雷霆弩,可是立下大功了。”

如果訓練一支弩兵隊,這等威力,便如幾百個譚青、江在軒這般的神射手聚在一起,只消弩箭足夠,蛇人也不足為懼。如果在高鷲城裏薛文亦就能造出來,只怕蛇人未必能破城了。

薛文亦嘆了口氣,道:“唉,這也是天意,在城中我已起意要造這弩,但是弩機實在難造,也只有到工部有金府和火府幫忙才能造出來。而且,這雷霆弩利遠不利近,若是被敵人迫得近了,威力便難以發揮。”

雷霆弩太重,裝在小車上,運送也不太方便。我道:“你先不必想得太多,慢慢改進便是。對了,張先生呢?”

他笑了笑道:“張先生現在在土府,聽說也在加緊制造新武器,只怕也在這幾日了。楚將軍,你現在可好?”

我的臉沈了下來。此時太子和文侯還未出門,我道:“你聽得麽,她們已被帝君收入後宮。”

薛文亦怔了怔,一時還想不到我說的是誰,半晌才道:“這也是命啊。”

他看了看遠處的帝宮,天際間,帝宮巍峨壯觀,不可向邇。他嘆了口氣道:“對她來說,這也未必不是個好的歸宿吧。算了,楚將軍,好男兒志在千裏,豈能因婦人而不顧大局。”

我心頭一陣陣疼痛。薛文亦說的並沒錯,可是要讓我忘了她,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。可忘不了的話又能如何?她與我,已如同隔世。

薛文亦大概也不想再想到秦艷春,道:“楚將軍,聽說二太子在東平城接戰大力,前兩天吃了一個大敗仗,損了幾千兵丁,戰船也損了一半。”

我吃了一驚,道:“你怎麽知道?”

薛文亦道:“我們木府接到通知,加緊趕制戰船,聽說便是二太子以羽書告急。”

帝都到大江有一條運河,從帝都造船,可以從內陸直接去東平城。而東平城一面背水,戰船亦屬主力。一半戰船損失,那水上戰力也損失一半,東平城的守禦更加吃力了。我沈吟了一下,道:“這消息確實嗎?”

“十之八九。楚將軍,說不定你很快就得重披戰袍了。”

我長籲了一口氣,摸了摸腰間的百辟刀,道:“若國家要用我,自然萬死不辭。這回有你這雷霆弩,希望還有幾分勝機。”

想起高鷲城裏蛇人那種潮湧般的攻勢,我不禁打了個寒戰,看看薛文亦,他也眼睛發直,大概也想起了蛇人的可怖了。

消息來得很快,十天以後,二太子的急使正式來了。

十天以前,蛇人發動了一次突襲。原先邵風觀水陸相濟,守禦極嚴,蛇人在岸上攻擊,往往還遭到水軍的箭襲,大概也吃到了苦頭,這一次先佯攻城池,等水軍離岸較近,發動攻擊時,突然全軍轉而攻擊水軍。因為戰船離岸較近,蛇人又天生會水,水軍遭到重創,兩百艘戰船被擊沈一半,五千水軍也損兵三分之一,東平城的水軍統領伏昌力戰陣亡。

“當是時,刀槍並舉,殺聲震天,戰船或遭擊沈,或為火焚,零肢碎體漂於江面,一時滿江俱紅。臣鞭長莫及,徒切齒耳。”

二太子的告急文書中,也透出一股氣急敗壞的樣子。可是,我卻被這段話裏的“或為火焚”一句震驚不已。

在高鷲城裏,蛇人還是畏火的,所以開始我們曾設想以火墻隔擋蛇人,但來攻東平城時,蛇人居然也會用火攻了,那麽,現在的蛇人一定已不怕火了。

短短數月間,真有如天翻地覆啊。

告急文書雖然不曾公諸於世,但帝都也不知哪兒得來的消息,滿城風雨,人心惶惶。盡管蛇人離帝都還遠,可是人們一個個都驚慌失措,好像蛇人已經兵臨城下一般。軍校裏因為管束甚嚴,倒還好一些。

每天我都帶著學生操練。這一班學生很能吃苦,雷霆弩大多已能運用自如了,只是準頭還差。

這一天又輪到我帶學生去操練雷霆弩。因為一個班只有一把,射出箭後還得將箭撿回來,因為雷霆弩射得太遠,讓報靶的跑來跑去也太累,因此我讓一個學生在靶子處挖了個工事,在那兒舉旗報靶,黑旗為中的,白旗為脫靶。射了半天,只見白旗舉個不停,黑旗舉得不多。吳萬齡帶的一班也在我們邊上練弩,他的學生和我的差不太多,也是脫靶的多。

我站在一邊看著他們一個個練習,想著心事,忽然聽得他們一陣喧嘩,也不知出了什麽事。

我帶的這一班,軍紀比吳萬齡那一班還要好,平常不得如此喧嘩。聽他們一陣叫,我也一陣不快,道:“做什麽?”

一個學生轉過頭,道:“老師,你看!”

他指的是吳萬齡那一邊。我看過去,卻見他那兒一個學生正在練弩,幾乎每發一弩,黑旗便不停地探出來。我算了算,他射了五箭,居然有四箭中的。

這人真是個神箭手了。我吃了一驚,道:“你們先練著。”便走了過去。吳萬齡一見我,拉過一張椅子道,“楚將軍,請坐。”

現在正換了個學生在射,這學生雖然大不及剛才那個,卻也有兩箭中的。相比較而言,我的學生五箭裏大多連一箭也射不中,實在遠為不如。我奇道:“吳將軍,你怎麽教的,怎麽一下能射那麽準?”

吳萬齡笑了笑道:“有個學生做了個瞄準器,我讓他試試,一旦有用,便去稟報文侯大人。看樣子,這小鬼頭也當真聰明,這東西很有用。”

“是哪個學生?”

他指了指一個學生道:“喏,他叫苑可珍。苑可珍,過來見過楚將軍。”

“苑可珍”這三個字像釘子一樣打入我的耳朵。他的名字和苑可祥如此像法,難道是苑可祥的弟弟嗎?那個學生已擡起頭看著我,我打量著他,他只有十五六歲,臉上卻帶著超出年紀的老成,模樣也有兩三分苑可祥的影子。

“你叫苑可珍?”

見這少年點了點頭,我追問了一句道:“你有哥哥嗎?”

他擡起眼,似乎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突然問起這個來,道:“是啊,我哥哥也是軍人,我上軍校便是他堅持的。他隨武侯南征,尚未回來。”

“他是叫苑可祥嗎?”

苑可珍點了點頭,我一把抓住他的肩頭,道:“你真是苑可祥的弟弟啊?”

苑可珍有點兒呆了,大概他以為苑可祥在軍中犯了什麽事吧,以至於我如此追問,一時臉也變得煞白,道:“我哥哥走了後就再沒看到他了。他怎麽了?犯了什麽事嗎?”

我倒說不出話來,只是道:“你哥哥已經陣亡了,他很英勇。”苑可祥在朱天畏帶虎尾營嘩變時卷在軍中出城,沒於戰陣,逃生的機會微乎其微,我也不知他作戰是不是很英勇。看到他,讓我又想起苑可祥來了,不由得百感交集。

苑可珍聽得哥哥並沒犯事,長舒一口氣道:“那就好。為國捐軀,本是軍人的職責。”

他這話也不太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說的,我苦笑了一下,道:“是,你要以你哥哥為榮,他是個英雄。”

吳萬齡在一邊聽得有點莫名其妙,等苑可珍退入隊中,他小聲道:“楚將軍,苑可祥是誰?”

我道:“沒什麽,那只是虎尾營的一個巡官,我認識的。”

苑可祥與吳萬齡其實很相像,只是他一直在虎尾營中,一直沒有出頭之日,空有一腔抱負。我還記得苑可祥說過他有一部兵書,本來他要默誦出來給我,但那天因為朱天畏攜眾嘩變,使得這件事落空了。

我看了看退到隊中的苑可珍,道:“吳將軍,下課後你讓苑可珍來找我,我還有些事問他。對了,這瞄準器很有用,把這瞄準器也帶來吧,我去跟薛工正說說。”

苑可珍在隊列中,也泯然眾人。苑可祥沒有上過軍校,以至於他在軍中也沒法得到升遷,所以他才一定要讓苑可珍上軍校吧。只是苑可珍身子看上去有些單薄,恐怕不適合從軍,苑可祥也有些一相情願了。

苑兄,不管怎麽說,我一定會讓你弟弟出人頭地的。我默默地說著,好像苑可祥就站在身前一樣。可是我的保證又有什麽用?說到出人頭地,連我自己也還早著。

我嘆了口氣,看了看天。現在已經是春暮了,天氣也沒有因為帝君的壽辰快要到來就轉好,一直是個陰天,似乎要下雨,卻又偏生不下。

放學後,我專門走得晚了些。苑可珍來找我,把他做的那瞄準器也拿來了。拿下來後,我才發現這瞄準器其實簡單至極,只是兩個同樣大小的竹筒鋸成的圓圈,邊上對穿了一個洞,用一根細長的竹棒穿過,也就像個“中”字一樣,竹筒圈可以沿竹棒上下滑動。棒上都用顏色等分成很多小格,塗成不同顏色。

我看著這兩個東西,實在有點不相信這東西居然能如此有用。我道:“用這個可以瞄準嗎?怎麽弄的?”

苑可珍聽我問他,突然間神采奕奕,道:“老師,這個要從頭講起。老師,你知道一支箭飛出,如何才能射得最遠?”

要讓弩射得最遠,我自然知道。我的箭術雖然未至一流境地,但也下過一番苦功。射術有謂“射高不射低”,指射遠處不能瞄準那目標本身,必須得瞄得高一些。要瞄得多高,就得按弓力和目標的距離來定,具體多少便要看射箭之人運用之妙了。我以前用貫日弓試過,一般平射能三四百步,如果瞄準得高一些,便能射得更遠,恰好在箭水平和垂直的正中,箭飛出的距離最長。我道:“要擡得高一點啊。”

“那老師你知道平射能射兩百步的話,最遠能射多少?”

我一陣啞然。這我真的並不知道,苑可珍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,道:“你看,若是同一人射箭,平射能射二百步,喏,”他從口袋裏摸出一串算籌,算了一陣,道:“最遠可以射到三百七十七步,將近一倍長。人拉弓時力量有大有小,不好控制,但弩箭一般每回射出的距離都相差無幾,所以只消能知道目標的精確位置,便能百發百中,這兩個瞄準器便可以測出目標位置以及弩箭應擡起的方向,我算過,測出來的距離一般只相差一兩步,已相當有用了。”

苑可珍指著一桌子的算籌,說得眉飛色舞。他當士兵在戰場上沖鋒陷陣,也許一輩子也沒有出息,但他有這一手,實在令我吃驚。這瞄準器當然有用,我親眼見到了。我拍拍他的肩,道:“苑可珍,你這手本領是哪兒學來的?”

苑可珍道:“我家裏有兩本書,一本便是講這些的,上面說,這叫做‘數學’。”

“數學”這個詞我聞所未聞,我也不管這叫什麽,道:“另一本書恐怕就是《勝兵策》吧?”

苑可珍眉頭一揚:“老師,你也知道?”

我突然心頭一酸,又想起了死得沒半點價值的苑可祥。武侯命我重組龍鱗軍時,我也曾起意要把苑可祥調到龍鱗軍來,只是有了吳萬齡後,再調苑可祥來便有些重覆,因此這事那時就擱下了。如果苑可祥也到龍鱗軍來,恐怕也會和我一起逃出高鷲城吧?

我不禁有些內疚,岔開話頭道:“我們馬上去工部吧。苑可珍,你能把你家裏的《勝兵策》借我抄錄一份嗎?”

苑可珍道:“這個自然,明天我便拿來給你。”

我拿起他放在桌上的瞄準器,道:“我們走。”

工部分五府,每府設侍郎一人,員外郎五人,其中以土府為首。但由於現在在趕制戰船,木府屬於緊要地方,薛文亦傷勢未愈,不能在船上爬上爬下,便讓他留在府中,這幾天偌大一個木府只有薛文亦一個人。

我和苑可珍走進木府時,薛文亦正在指揮匠人做雷霆弩,他正在量著削好的弩弓。一見我進來,他放下手頭的尺,叫道:“楚將軍,你來了。”

我快步迎上去,道:“薛先生,你不用過來,我帶來個孩子,他給你的雷霆弩可是如虎添翼了。”

我把瞄準器的事一說,但我實在不知底細,說得也不得要領,薛文亦聽得一頭霧水。我見我說不清,幹脆讓苑可珍去說。苑可珍說得幾句,薛文亦臉上已露出驚詫之意,不等他說完,薛文亦叫道:“這事我也想過!只是我實在算不出準確數字來,若是弄得不好反而是畫蛇添足,所以最後還是沒裝。既然如此,那我把所有的雷霆弩都裝上瞄準器。”

他興奮莫名,和苑可珍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,把我也扔在一邊。我聽著他們的話,還是在探討做這瞄準器的事,好在薛文亦做雷霆弩時命人將所有的弩都造得一式一樣,連弓形狀也差不多,這瞄準器只消稍調一樣便可以適用了。另外,薛文亦說以竹圈來做瞄準器不好,竹圈不一定是一樣大,他說還是規定瞄準器的尺寸,全部以木頭做,這樣便可以讓所有的瞄準器都通用。

我聽得百無聊賴,在一邊看著薛文亦做的一些小東西。他有時得閑,就用木頭雕一些小玩意兒,在案前排成一排,看上去倒精致得很,有一個是騎馬的武將,周身披著軟甲,看上去很像是武侯,雕得很精巧,似乎連甲上的線頭都能看出來。另一個女子的像雕得很模糊,似乎沒完工,可看刀法又不像沒雕完的樣子,也不知薛文亦是什麽用意。

等他們談得告一段落,我在一邊插了一句道:“薛先生,土府他們現在去哪兒了?弄得一個工部好像只有你一個人。”

薛文亦還興致勃勃地要與苑可珍探討,聽我問起,他道:“張先生被文侯帶到北山獵場,聽說要造什麽東西,嚴禁他人造訪,我這些天也不見他。另外的金府火府水府都在造船廠。”

張龍友大概又要他造火雷彈吧。只是以前造船只需木府和水府,如今連火府金府也帶去了,我有點莫名其妙,道:“金府和火府也去嗎?”

薛文亦“啊”了一聲,道:“是啊。”他又在和苑可珍說著。好容易,才等他們總算像兩個一見如故的忘年交一般分手。

離開木府時,薛文亦送我出來,到門口時他道:“楚將軍,你說我向文侯大人要求讓這個孩子來工部,他會同意嗎?”

我道:“薛先生,你也太看不起自己了。你現在可是工部員外郎,這點事自己就能做主,文侯哪會不同意。只是你問問苑可珍,看他自己願不願意。”

薛文亦看了看苑可珍,笑道:“楚將軍,你大概沒聽我和他說話吧,我早問過他了,他本來對軍校不甚感興趣,也有意來工部。”

這時我和苑可珍已到了門口,我拱了拱手道:“薛先生,不必遠送了,我就此告辭。”

和薛文亦辭別時,天也快黑了。我道:“苑可珍,你家在哪兒?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
苑可珍道:“不遠,隔三條街便到。老師,你到我家去拿那本《勝兵策》吧。”

我道:“也好。”我也實在很想看看那部《勝兵策》。那庭天的《行軍七要》固是兵法圭臬,但主要側重講述戰術,聽苑可祥所說,《勝兵策》講的主要是帶兵的方略,與《行軍七要》恰是相輔相成。

苑可珍的家離工部也不遠。他住的地方大多是貧民,一條街也冷冷清清。從他家裏拿了書出來,街上也昏暗一片。因為大多是貧民,大概很多人連蠟燭也用不起,一家賣吃食的小鋪子倒還掛著燈籠,裏面人聲鼎沸,都是些做苦力的漢子在吃晚飯。帝君壽誕將至,他們也忙了起來。

走在漸漸昏暗的街上,我的腳步聲空落落地響起,說不出的孤寂。突然,我站定了。

薛文亦那個模糊的女子像,那正是秦艷春啊。

薛文亦對我說些男兒不應有兒女私情,他好像也把秦艷春都忘了,可其實,在他心底,也依然在思念著那個一路共患難的女子。

我有些迷惘地看著天空。西邊,太陽已經下山,哪兒還有些亮光,但頭頂已是一片寶藍的夜空,看得到幾顆星在閃爍。

在這個夜裏,她在做什麽呢?也許,她已是帝君後宮中那蕓蕓眾生中的一個,再也沒有機會到外面來了吧。

我的心像被什麽嚙咬一樣,一陣地疼痛。

我正想得出神,突然,暮色中發出了一聲巨響,幾乎大地也在震動。這巨響來得太突然,我也嚇了一大跳,一時還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。

響聲是北面傳來的。

這條街上本來也只有那一家小鋪子還有人聲,隨著這一聲巨響,像是一座大壩崩塌,四周一下傳來了婦人兒童的哭叫聲,從小鋪子裏也一下沖出了不少漢子,一個個驚惶失措,有一個還在叫道:“怪物攻城了!怪物攻城了!”

聽得他的叫聲,我幾乎也以為是蛇人攻來了,但馬上意識到這不可能。蛇人要攻到帝都,絕不可能會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,而且這聲音聽著很耳熟,北邊的天空也一下亮了起來,那多半是火藥發出的爆炸聲。而薛文亦說過,張龍友正是在北山獵場,難道會是張龍友做的火藥失事了?

這念頭讓我一身的冷汗。火藥的威力我也見過,一個小小的火雷彈便可以把蛇人炸得粉碎,這回有這麽大的聲音,若是張龍友在當中,那還不是炸得如同齏粉?一瞬間,我只覺背上冷汗直流,連她的樣子也拋到了九霄雲外。

一條街上一下像燒開了水一樣沸騰起來,兩邊的人家幾乎全沖出門來,當中很有一些衣冠不整的,有些人在叫道:“死了死了,快逃啊!”他們的叫聲使得人群更增恐慌,混亂中,大概有孩子被擠著了,發出了大哭,更顯得一片慌亂,我周圍也一下出現了好多人,他們在我身邊擠來擠去,無頭蒼蠅一樣亂鉆。

這時,從身後傳來了一陣馬蹄聲,只聽得有個人就在我身後叫道:“不要亂!執金吾在此,不許亂動!”

這禁軍中的執金吾來了。禁軍三萬,一萬是守皇城的近衛軍,一萬五千為守在外城的五大營,還有五千就是維持帝都秩序的執金吾。這些執金吾大概就是管這一片的,現在沒到禁夜之時,他們也許也正在玩樂的時候,發生了這等事,所以馬上趕來了。

執金吾盡管喊得響,但是大街上一片混亂,他的聲音雖大,雖淹沒在一片哭叫聲中,他的聲音也只傳到邊上幾個人耳朵裏。可即使這兒一片人聽了喊聲立住不動,也馬上被邊上的人擠開了。此時街上人越來越多,執金吾盡管都是騎在馬上,也要被人流擠散了。

我回過頭看了看,那個執金吾的隊官盡管頂盔貫甲,一張臉上也顯出慌亂。他手裏提著馬鞭,忽然伸起手叫道:“再有亂動的,格殺勿論!”

我嚇了一跳。執金吾的名聲一向不太好,民眾說他們飛揚跋扈,但我也沒想到他們居然會要殺人。擾亂秩序,格殺勿論,這種命令在軍中倒也不新鮮,但這是在帝都的大街上啊,那些人只是些平民,並不是軍人,難道真的要殺幾個平民才能整肅秩序嗎?

有兩個執金吾手中持著長矛已沖了過來,看樣子,正要殺一兩個人了。我心下大急,不敢怠慢,手一搭身邊一個漢子的肩頭,人一躍而起,此時那兩支長矛正好向這邊的人群砸過來。

他們也沒有真的要殺人吧,不然直刺過來,我夾在人群中,不免也要受無妄之災。只是他們這麽砸下,只怕也會砸壞幾個人。我這時已站在那漢子的肩頭,咬了咬牙,看準長矛的來勢,兩手伸探,一把抓住了長矛的柄。盡管明知他們長矛下砸之力甚大,但此時也只好硬頂一下了。

一抓住兩柄長矛,只覺身上一震,卻根本沒有想象中那般大力。不過我踩著的那漢子卻吃不消了,在我腳下發出了一聲叫,我忙跳下他的肩頭,兩手仍不敢放開那兩柄長矛。

那人喊得也夠響的,大概所有人都聽到了,但這麽一來,街上的人流倒一下停住了,也登時靜了下來。這時剛才那喊話的執金吾又道:“馬上回家,不許出來,沒有事的。再有亂叫的,立斬!”

這回一條街上的人都聽到了。他們出來得急,回去得卻也快,馬上街上空空蕩蕩的。這時那執金吾喝道:“你是什麽人?還不放開?”

我這才醒悟到我還抓著那兩柄長矛,那兩個馬上執金吾正用力在奪長矛,臉也憋得通紅,但他們哪裏奪得過去?我一陣失望,放開了長矛,那兩人在馬上也向後一仰,若不是騎在馬上的,只怕會摔下來。

禁軍養尊處優,雖然一個個長得高大體面,卻實在是不堪一擊啊。我努力讓自己臉上不露出輕蔑之色,躬身道:“我是下將軍楚休紅,剛才情急之下,多有得罪,請兩位將軍海涵。”

那個執金吾打量了我一下,似乎要看出我是不是在說謊,我也知道他的意思,從腰間取下腰牌遞過去道:“這是我的腰牌,請看。”

他接過來看了看,還回我道:“楚下將軍,請你立刻回住處,不要亂走。”

他說得倒也沒錯,若是城中亂成一片,蛇人沒來,自己反而弄得一片混亂,那才真是笑話。我點了點頭道:“遵命。”

我的下將軍屬第五級,雖然是上級軍官的最下一級,不過執金吾的長官也不過是個偏將軍,只比我高一級,這人最多也只和我平級,我說得這麽客氣,他倒也語氣和緩了許多,又道:“下將軍,職責所在,請你勿怪。”

我道:“將軍所言都是正道,楚某自當從命。不過,百姓不是軍人,總不能殺人立威吧。”

他臉一紅道:“下將軍有所不知,此間百姓刁猾至極,尋常言語,他們聽都不聽的。”

我也不想和他多說什麽,只是道:“此人被我踩傷了,讓我先送他回去吧。”

剛才被我踩著的那人大概被我踩得肩骨傷了,正倒在地上哼著,那執金吾道:“不妨,我來送他吧。”

我在懷裏摸了摸,摸到了幾個金幣。文侯曾多次建言,軍校要不分貴賤,一例招生,教官待遇從優,讓他們一心育人,帝君也準奏了,所以軍校教官的待遇相當不錯。我把那幾個金幣放在那人手裏,道:“抱歉,你沒事吧?這幾個錢你拿去看看醫生吧。”

他只是些皮肉之傷,抓著這幾個金幣,倒是有點不好意思,道:“將軍,我……”

我止住了他的話,對那執金吾道:“幾位將軍,請你們送他回去了,我立刻回住處去。”

回到軍校,裏面也已一片亂。不過軍校裏的亂和大街上的亂不一樣,仍是按班級分開。我一進門,吳萬齡斜刺裏過來道:“楚將軍,你總算來了,文侯剛才派人下令,命我們整裝待發,我已幫你把班裏的學生叫齊了。”

我道:“出什麽事了?連軍校的學生也要叫起來。”

吳萬齡皺了皺眉,道:“聽說是倭莊反亂,沖擊獵場,禁軍難以收拾殘局,文侯命軍校出動。真不知那些島夷是不是因為春天來發瘋,真是找死。”

倭莊住的本是東海倭島的島夷,幾十年前,倭島島夷進犯東北藩屬句羅島,句羅島藩王向前代帝君求救,帝國發兵二十萬,盡誅來犯島夷,將島夷在句羅島近海一個小島殖民的一千許男女盡數俘來,以絕後患。本來朝中有人建議,說島夷狼子野心,當斬盡,先帝仁厚,將他們安置在北山獵場邊,命他們管理獵場,稱為倭莊。為了杜絕不測,先帝下令倭莊不得行使鐵器,連鐵鍋都不行,所以倭莊用的都是砂鍋。那些倭人休養生息,現在有兩千多人了,無聊之下,在倭莊開些飯莊,稱為“砂鍋居”,別有風味,倒也生意興隆,帝國不少有錢人專程去倭莊吃他們的野味砂鍋。沒想到他們居然會造反,真是嫌命長嗎?倭莊雖有人口兩千許,但精壯只怕一千都不到,連城中的執金吾也比他們多了五倍。這回造反,倭莊定要被連根拔除,殺個雞犬不留了。

我剛到自己一班,那些小鬼已經站在一處,見我過來,叫道:“老師,出什麽事了?”

我沈下臉,道:“萬事聽命令便是。”

命令下得也很快,來的是文侯的部下,命全校師生全副武裝,火速趕到北山獵場。

聽到這命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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